艺术史学家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曾在1971年提出“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Why Have There Been No Great Women Artists?)在艺术这一自古以来由父权制建构的金字塔下,女性的显影历来是冰山一角。那些简单粗暴的,类型化、附庸化、次要化的标签,在历史中被更新,被以层层叠叠的覆盖来更新;那些始终被隐形的女性创作,却有着如丝坚韧的生命力,再狭小的缝隙,也能破土而出,以柔承刚,回到观者那去。正如艺术家孙一钿画中极尽柔软的玩具,经由画笔的反复建筑,赫然如旧时光的纪念碑坚不可摧;也如祝羽捷筹备中的新展「柔者成承」,每一次对柔软的重诉,都是对女性特质之刻板印象反复举起的重锤。
如同一幅双联画于ELLETALK艺术特辑第一期中展呈,孙一钿与祝羽捷的错位视角仿似当代艺术的不同剖面。那现实具象般面面俱到的连接当由远及近看,方能得见策展人如何以细腻语汇充作媒介,平衡调度五感;那层层剥离感官的抽象化内核又当适当拉回焦距看,才能让艺术家那一针见血的精准表达,被纳入更大的空间内以作回响。两相并置、互望与对话之下,间隔从来不仅存于创作者之间,亦存于创作者与观者间。于艺术史回廊之上,身份、性别、智性、技巧等等都曾被纳入评判系统,尽管这些变量如今早在欲以去蔽、愈发高效的网络平台之中被隐形,但艺术创作真的实现自由了吗?在表达自由、观看自由唾手可得的当下,曾经制定标准与规则的主流,也将汇入流量池之中,艺术的边界又将何在?
(资料图)
面向未知,在两人二度合作启动之际,她们带着致柔处、最诚恳的自我,直面不可避免也未曾消失的凝望与审视。当无数目光投来,她们和她们的回应从来掷地有声,「不要建造高墙,要建造桥梁」。
请跟随以下这份观看指南,参与我们本期的话题互动:
【00:20-01:57】
回忆起两人相识,要从两人第一次合作说起——于长江美术馆的「未来出走:媒介、形式与愿景」群展。彼时祝羽捷被孙一钿作品中那个「已逝的童年」一下戳中,那些看似柔软的、廉价的、孙一钿希望经由画布而成为永恒的玩具,是急速更迭的社会发展下无可重拾的时代,亦是集体回忆的纪念碑。
【01:58-03:02】
此次再谈及才得知,「未来出走」是孙一钿首个参与的女性群展,可惜的是当时因疫情而未能抵达现场,也因此,祝羽捷尤为关注观众对一钿画作的反应。其中一幅参展作品「当她走来」在现场引起不少关注,在此之前这幅作品令她联想起过去的中国艺术家也曾用身体与世界的丈量关系做作品,而在一钿的画作中,身体被高跟鞋这样一种充满女性特质的物件替代,又是另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到了观众这里更为直观,不少男性观众因为鞋跟上的男性头颅而觉得自己被挑衅,同时不少女性观众对此有反响。不同于当代许多“太有礼貌”的作品,一钿的画作并不甘于在安全区,亦不取悦观众。
但在一钿本人看来,与她很多其他的作品一样,一些表达在创作之时是无意识的,仅仅希望元素之间发生更有意思的对话。
当她走来
When She Comes By
230 cm × 230 cm × 2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2021
图片来自艺术家
【03:02-03:27】
同样,为女性做群展是祝羽捷入行以来做的最多的事,原因一部分不可避免是因为同为女性,更多还是因为过往在她作为展览观者的大部分时间中,常常见到全男性群展,明明同样主题之下有更为合适参展的女性艺术家,却惨遭“隐形”。如今这种现象有所好转,这已然是领域内的一种改变:女性艺术家的空间在增长。
【03:27-04:46】
很快两人又将合作第二个女性群展,「柔者成承」。这一次,祝羽捷希望经由对大家刻板印象中隶属女性特质的“柔软”进行重诉,无论是从材质还是题材层面,以不同角度、不同作品重新诠释柔软,以及对柔者的定义。
#真实的自我是温柔的棱角#
女性创作于艺术史的地位和演变,或许可以视作艺术之于人类文明史的缩影。艺术作为“舶来品”,回溯历史时免不了要进到旧时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语境之中,工业时代所推崇的生产价值、福柯笔下的“规训社会”,强调的均为对个人的控制和约束。彼时的创作,已有思想家提出要表达出自己的“内在经验”(l"expérience intérieure),同时区分于不作任何思想渗透的“自动写作”,以对同质性的社会进行批判。而当新技术再次席卷全球,“新自由主义”登场,从对个体的限制转为强调“自我决策”“自己负责”,泛滥的个体自由又一次达成了另一种同质化,“自我”更易在沉默的螺旋中成为一种假象和幻想。但所幸,任何时代都有敢于发出不同声音的人,这在秉持着“客气”“礼仪”的中华文明之中尤为难得,而更应乐观的是,包容不同声音的环境也正在建立,才让那些真实的自我棱角不至于被磨平。
【04:57-05:44】
如同前情提到的「当她走来」作品中的Ken,作为一钿创作中的主角之一,常常在画作中被施以粉黛、变换造型、去性别化,这是很符合当下的、我们会看到的人的脸庞。当放置到更为长远的艺术史坐标中,性别特质从来处于一种流变之中,这种流变也在孙一钿的画作形式中有所体现,她偏爱双联画的形式,通常一幅为具象之物,而另一幅则将前者中的某个部分突出表现。“我会希望去探讨抽象和具象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戴珍珠项链的肯
Ken with the Pearl Necklace
45 cm × 54 cm
木板丙烯
Acrylic on wood panel
2022
图片来自艺术家
除去创作上的转换视角,今年开始攻读人文博士的她,也希望通过体验更多种工作与生活,跳出“画家的视角”,重新切入艺术创作。
狄俄尼索斯
Dionysus
205 x 158 cm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2022
图片来自艺术家
【05:44-09:06】
或许是因为进入艺术行业的路径截然相反,两人对于「人人都可以是艺术家」这一观点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在孙一钿看来,诸如绘画这样的艺术表达,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无论是审美上还是技巧上的。而祝羽捷则认为艺术拥有丰富的门类,若观念艺术能引发一个从未被思考过的问题,亦不可不称其伟大。相较之,艺术从业者反而更有门槛,因为需要将艺术作品放置于艺术史的进程和规则中,其意义才能显现。尽管是从旁的科系跨入艺术领域,但圈外人以为的圈层排外祝羽捷却未曾感受太多,“排外还是排在了市场圈,藏家系统、市场系统”。
【09:06-10:42】
对于一直当局的一钿来说,她对领域内惯常的操作模式多少有所接触,她知晓无法估价的艺术市场正是以这种带着信息差的、仅凭信任的关系所构建的。但在进入艺术领域的这几年,祝羽捷发现藏家系统区别于艺术圈,似乎存在着更为明显的大众化趋势,“潮流艺术”“元宇宙”的大热无疑是明证。她观察到这一代的青年藏家,正在打破传统的收藏方式,价值评估走势不再成为决定性因素,取而代之的是个人审美旨趣,他们也不依照传统的系统化、成套的收藏套路,而是在更新更多元的媒介中实现更广泛的传播、更增益的价值。与此同时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进入美术馆。对于创作者而言,“艺术走向大众有可能真的是一把双刃剑”。面对需求、喜好全然未知的观者,其受众力的反作用也无法估量。艺术要从历来闭环的艺术圈跳脱出来,当下仍然处在相互匹配的过程之中。
#在错位视野中定位自己#
如同一些观众进入美术馆之前,会预设自己知识、理解力的不足,而提前“做功课”,身于艺术行业内的从业者也或多或少存在着各自的预设。每个人都率先找到一套标准,仿佛有了那些条框、限制,才拥有安全区,才能检验自身,谁都忘了艺术或审美是最依靠直觉和本能进行判断的。更为广泛的大众群体的介入,或许可以在完全无从预设的受众反应之中,寻回“本能”的判断。
当然我们不会遗忘,当下的我们,都是一半栖居于“网络世界”的一代,也是或多或少在以大众媒体为代表的“意识工业”流水线上加工过的一代,太多因素作用于观者,使之成为受众商品,成为数字化劳动的一环生产受众力,以反向塑造个体和族群的意识。无论是作为创作者,还是作为受众,都当警惕这种反向受众力的塑造,在错位视角中定位自己。
【10:57-11:51】
身为策展人,祝羽捷多少承担着艺术评论的职能,常常需要退回到更远处——无论是在纵向的历史还是横向的群体层面——以更全面、更客观地做出评判。在她看来,所谓艺术家之间的代际并非一种整体行为,而是全看艺术家的个性和选择,正如某位学者对类似问题的回答“并非我们选择了时代,而是时代的变化选择了我们。”诸如徐冰、张洹这两年就在尝试太空艺术、NFT,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而诸如梁绍基,就选择几十年如一日地专注于一种创作,兢兢业业将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进行到极致。作为更被“类型化”的90后艺术家,孙一钿也不认为这一代有太过明确的时代属性,尽管时代总不容置喙地在每个人身上刻下几道痕,诸如她的创作对象,诸如在她创作初期,已然发现大家希望艺术家能呈现更多元的创作,但她戏称自己“比较古典”,还是对传统的架上绘画有最深沉的爱,这是属于她的语言。
【11:51-13:16】
当然,孙一钿并不抗拒尝试和改变,在拍摄现场,即孙一钿工作室的门口,有一个盆栽大小的“仙人掌”,这是她的实验艺术雕塑作品「让我抱抱」,此外她也曾合作推出过版画装置等等。当她旁观着价值几分钱的物经由自己的创作而重新以商品之姿回到市场时,这种流通和闭环成为了她作品的一部分,“其实也是在讨论消费,这是真真切切的一个消费场景。”
比起被塑形成“玩具”的实验创作,孙一钿的画作也不可避免的在进入艺术市场时被物化成了“商品”,且尤为“畅销”。消费主义作为孙一钿创作中的某个主题,她对此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但在被反复问到如何看待自己作品的“畅销”时,“些许不快”或许像某种应激反应,这些作品作为她生命的某种切片,是从自我之中诞生的婴孩一样的存在,而不应只被视作一件等待配货等待交易的货物。
能拥抱就不说话
Shut Up and Hold Me
230 cm × 183 cm
230 cm × 230 cm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2019
图片来自艺术家
让我抱抱
Let Me Hold You
200 cm × 133 cm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2015
图片来自艺术家
让我抱抱
Let Me Hold You
23 cm × 13 cm × 43 cm
树脂
Resin
2022
图片来自 inner flow
【13:16-14:25】
孙一钿作品中的双重物质感,很难令人不联想其另一位留名艺术史的大师安迪·沃霍尔。当饱胀的欲望在廉价的丝网印刷中不断被复制,直至失真,反而被资本、被观众拥簇。他也会将自己打扮成某个标签,一个时代Icon,或者消费的客体,这种被物化、被塑造似乎从未停止,正如当下于镜头前相邻而坐的她们,“我们还是自己吗?还是我们是被人塑造出来的,需要出现在镜头前的两个女性?”
#不造高墙建桥梁#
面对消费主义的渗透,不乏有大张挞伐批评家,也不缺逢迎与利用的投机者。祝羽捷曾为此提供过更具象而现实的视角,即谁都不希望艺术家吃不上饭,不是所有人都如梵高那般幸运,有弟弟接济生活,多数人都像波德莱尔,尽管说着“我好像总是很讨厌这种事,即做一个有用的人”,也常常屈服于生存法则,决定去赚钱,尽管他尽可能将这种需求延宕。除此之外,就是如两人一直在践行的,以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之中——
作为绘画者的孙一钿,她对自己创作的基本要求是首先这幅画得“好看”,她曾在行业内看到一个现象,即艺术家需要用大量的语言背书,去建构一个属于自己的语境或者说游戏规则,但她并不希望用画作之外用“投其所好”的文字去阐述作品,但在她看来画作到达的地方与语言到达的地方并不相同,这都该留给观者感受。作为策展人的祝羽捷,形容自己的工作像电影导演,每一件作品都有属于它的节奏,对于策展人来说,就是从观众的视角去体会这种节奏,从而实现路线的安排。她大部分展览的最后一站其实都是超出艺术作品之外的阅读室,这便是基于她多年观展个体经验的考量,为艺术与现实世界建立了一道缓冲。
在黄昏时起飞
Take off Only
When the Shades of Night Gather
200 cm × 150 cm × 2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2021
图片来自艺术家
密涅瓦
Minerva
205 cm × 158 cm
30 cm × 20 cm
布面丙烯/木板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Acrylic on wood panel
2021
图片来自艺术家
策展人祝羽捷于千渡长江美术馆展览现场
《未来出走:媒介、形式与愿景》展览现场
面对新自由主义席卷全球的三十年,其制造的“自由”泡沫逐渐破灭。我们似乎无从期待差异性的消解,也暂时无法摆脱被物化、成其一环的命运。但或许可以期待艺术的新自由,即更为包容的自由,在所有的边界之上,不造高墙建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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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舒朕萌
策划:ELLETALK编辑组
编辑:Anson
导演:Ovelar
摄影指导:汤子暄
掌机:刘阿强 朱耿峰
录音师:梁远卓
灯光组:刘吉辰、张磊
后期:任杰
造型:燕丹妮
化妆:YIN
发型:延松
平面摄影:余露(孙一钿)、周奇(祝羽捷)
运营:肖雯 卢俊
视觉设计:黄山
微信设计:Zhang Yan